生死中年两不堪,生非容易死非甘。
剧怜病骨如秋鹤,犹吐青丝学晚蚕。
一样伤心悲命薄,几人愤世作清谈?
何当放棹江湖去,浇水桃花共结庵。
——郁达夫《病中作》
人之出生也,便非出于自己的意愿;降生到哪个地方,也非自己能够选择。出生在某个时代,出生在某个地方,出生在某个家庭,就在那里生长,在那里受教育,如果没有其他变故,也会在那里过完一生。时乎,命乎?上天恒无言,于是不复问其所由。无他,听天由命,顺其自然,随遇而安,这是一个人所仅能做的。
生要有生的动力,活着也需要一直怀有希望。自思:“冥冥之中或自有安排,谁知道自己便不是顺应天命而来的呢?”于是,今日可以将就,明天或有不同。怀着这样的想法,顽强地捱过困难,跨越坎坷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为着那有朝一日,忍耐复忍耐,坚持再坚持。
于是,栖栖遑遑,经过了许多磨难,承受了许多痛苦,积攒了许多忧愁,却依旧迷迷茫茫,未发觉梦想有丝毫靠近的迹象。偶而望之,反觉得愈发缥缈而幽远,遥遥复遥遥,似永不能之及。于是悲伤、落寞,于是气馁、堕志,于是练就了抑郁常态,整日忧愤愁苦,郁郁沉沦,却无力摆脱。
想要成功,想要富足,想要脱颖而出,想要轻松自由,想要抟扶摇直上,想要立刻实现梦想。然而遇到的一切,却都与自己的意愿相违背。贫穷而又不遇,艰难而又看不到希望。寂寞多愁,窘极无聊。天乎,人乎?天之生我,固欲使我如此乎?厉声质问,天依旧无言。无奈,他人能之,而我不能,是我之病也,怪谁呢?唯有自怨自艾。
匆匆岁月,殊无情意。人在其中,恍惚茫然,忽焉长大,忽焉到了中年,忽焉又有了自己的子女。自己还没活明白,子女又循着自己昔日的足迹蹒跚赶来。一代一代,无尽循环,陷在其中,不能脱离。
一身已不自由,如今又肩荷许多不能脱卸的责任,能喘息的空间则越来越小。生活艰难,无法改变,压力逼侵,忧患萦缠。何等的痛苦、绝望,多少穷途之叹。如今已不能抱怨,只能一步步捱下去,任由这个世界生吞活剥。
前人之所贵: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”伯夷、叔齐可以死,屈原可以死,死而不失为圣人;岳飞可以死,文天祥可以死,死而不失为英雄。今有人,若因失意落魄而一死了之,则死也只是一种逃避,死了也只成一懦夫,只会被世人鄙视与嘲笑。虽生而多艰,也万不敢死,也万不能死,毕竟还肩负着许多责任。不管怎样艰难,不管多少痛苦,也只有咬着牙活下去。
人生之初,不知世事之艰。昔日,想着今生定当要仿效范蠡、张良,立功立名,功成而身退,泛舟五湖,从赤松子游,不亦快哉。今我来思,那些都成了虚幻,俱是泡影。梦想,从未亲近,素未谋面,不能便说破灭,只能说声:再见吧!如今只要活着,再提那些,则唯有羞愧。